薛无涯很愿意让死里逃生的庄梦羽在自己的怀里多哭上一会儿。但是庄梦羽脸上惨白, 嘴唇紫得都有些发乌, 整个人筛糠一样抖个不停，就连颈项和抓着他衣裳的手都白出一种透明感来。怎么看都是摇摇欲坠。
哭到意识都有些朦胧的庄梦羽这个时候哪里会感觉到自己有多么的不舒服？等她头重脚轻地感到一阵失重，这才发觉薛无涯扛了自己就往沉香苑走。
喵喵喵？？？……薛无涯这是被她哭烦了？被薛无涯扛在肩头上的庄梦羽不敢抬头, 她生怕自己一抬头就得对上薛无涯身后那一群丫鬟、家丁的视线。
薛无涯不是没想过打横抱起庄梦羽。只是一来横抱其实一点儿都不舒服, 二来……不！没有什么二来！他只是因为横抱不舒服所以才不打横抱起梦娘, 绝对不是因为他觉得不好意思！
被薛无涯搁在肩头上的庄梦羽真的非常不习惯这种脚不点地的失重感，即便她知道薛无涯应该、大概、多半不会把她摔下去, 她还是巴在薛无涯的肩头, 像只第一次给人抱住的猫儿一样紧张地贴在薛无涯的胸前、脖子上。
感觉到了庄梦羽的紧张和僵硬, 薛无涯感到有些好笑, 末了又想她一个养尊处优的高门贵女……好吧，梦娘虽然系出高门却没有养尊处优，但是无论如何，像这样被人追杀，她一定是第一次经历。
回想自己第一次随着父兄上战场的情形，回想起自以为满含~着复仇之情的自己绝不会动摇, 却在第一次斩杀了敌军之后手抖个不停的过往, 回想起自己成将之后带着那些意气风发的新兵冲~锋攻城, 事后那些曾经的新兵一个个如何大哭流泪、神情麻木, 薛无涯很能理解现在的庄梦羽。
像安抚猫儿一样轻轻地拂了拂庄梦羽的背, 薛无涯的大手拍了拍庄梦羽的脑袋。
“没事了。”
庄梦羽在薛无涯温热的大手之下又是一抖一僵, 随后薛无涯就感觉到自己肩头一阵温热, 耳边传来了庄梦羽细微压抑的哭声。
——庄梦羽不是在为自己哭。她是在为那些为自己而死的人哭。
那些为她付出生命, 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她、出卖她的宫女太监，她连她们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
作为那唯一一个被保护的人，作为在那场刺杀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她感觉很对不起那些宫人。因为她居然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她既不知道是谁要杀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为这些宫女太监报仇。她没有办法接触到这些宫女太监的家人，去抚恤他们失去亲人的痛苦。……她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对把这些宫人派给自己的趁风道歉。
庄梦羽感到很无力，感到很抱歉。这种自责沉重得几乎让她难以承受，就像充满泥泞的漩涡一直把她的情绪往下拉。
沉香苑里珍珠和玛瑙早就为庄梦羽准备好了浴盆和热水。
薛无涯见庄梦羽失魂落魄，也不让珍珠和玛瑙服侍，自己随手给庄梦羽脱了鞋袜之后就把庄梦羽连人带衣服塞进了装满热水的浴盆里。
水花四溅，氤氲的热气里眼泪还流个不停的庄梦羽总算回过了神。薛无涯也不跟她废话。自己脱了鞋袜外袍后只着里衣也坐进了浴盆里。
两人相顾而坐，望着薛无涯的庄梦羽有一瞬的脸红。然而下一秒，她刚浮现出一丝害羞的面庞与她双眸中的神采又黯淡了下去。
——庄梦羽不敢相信明明刚刚才有那么多人死在自己眼前，现在薛无涯不过是在自己面前与自己相对而坐，自己居然就能心头意动。
她为自己感到羞耻，对自己的自责也更甚。她甚至对自己产生了厌恶。
别人都为她付出性命了，她怎么还能用这条被几十个人拿命换来的命去花前月下？她有没有把那些为她付出性命的人当成一回事啊？
薛无涯一声叹息。
光是看到庄梦羽的脸色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逝者已矣。生者再愧疚又能如何？就当他冷血无心吧，反正他也是个能止小儿啼哭的刽子手。梦娘的柔软心肠，他连十万分之一都没有。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给人做下人便是让人用钱买了命。既是被买了命，那做下人的用命去护卫主子命令去护卫的人是本分，用命去完成主子的命令也是本分。护卫庄梦羽的宫人是如此，那群前来行刺的死士也是如此。
话虽如此，对于忠肝义胆的下人，他也认为有必要好好抚恤。
“梦娘，你想为护卫你的宫人报仇吗？”
“……！”
庄梦羽猛然抬头，一开口喉咙却疼得不行。
“我知道对你下手的人是谁。”
薛无涯靠近庄梦羽，开始给她拆头上的簪子步摇。庄梦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很快长发就飞散了下来。
“那些人敢在禁城里动手，可见他们原本就是禁城里养出来的人。能在禁城里光明正大的豢养人手的，只有皇帝。但皇帝没有杀你的理由。”
“皇帝的人手给过太子一部分以做护身之用。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太子韬光养晦都还来不及，哪里会多生一些可能威胁到他太子之位的事端？”
“剩下的，就只有太子的好妹妹平阳公主了。这位公主可是死磨硬泡从她父皇和皇兄手里拿到了不少的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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