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徵,“我是木雕泥塑,我比他们还不如。”
何隽棠回乡之后,内阁大学士的位子空出来一个,朝野上下,数千双眼睛紧紧盯着,而内阁中也是波涛暗涌。
左相为楚蔷生。
鹿有鸣、左桂清是寒门。
危焕是 ‘酷吏’,也是文湛的刀。
顾澹、查伊瑝出身江南巨族,虽然不明朗,背后却隐隐有兰芝社的影子。
所以,何隽棠这个空缺,选谁,至关重要。因为这个人需要均衡朝野多方势力。
空缺三个月。
朝野争论不休。
似乎选谁入阁都不合适,似乎,没有这样一个可以让所有人都接受的人存活于世。
这期间,皇帝一直不动声色。
没有人猜透他的心思。
等到文湛一道圣旨起复梁徵的时候,一切争端消弭于无形。
梁徵。
先帝时候的内阁次辅。
德高望重!
宦海沉浮四十载,门生故吏满朝野。
却,……已老朽。
他看似贵重于泰山,却时过境迁了。
赵毓眼前的梁徵就像一个木头,一座石像,全身披挂着绫罗绸缎,却不言不语,只是心安理得的躲藏在香火供奉之后,摆出一副城隍爷的笑容,耐心等待果品点心端上供桌。
只是这样吗?
信,才活见鬼!
赵毓,“那些 ‘藩镇’ 闷在高山观虎斗,趴在桥头看水流,朝廷上这些大人们,是不是特别幸灾乐祸?”
“殿下何必如何说?”梁徵叹口气,“这样无君无父的事,读书人做不出来。”
赵毓,“我失言。”说这话的时候,他不笑,只是低头,将梁徵脚边的几个石子踢走,随后继续搀扶着颤颤巍巍的老人,“夫子这边走,小心,别摔。”
梁徵感觉赵毓拉拽,似乎特别想要把他赶紧搀出去,为了自己这把脆弱的老骨头着想,他连忙把袖子从赵毓手中扯回来,“殿下,我自己走,我自己走。您要是还有别的事,您先忙,小老儿微鄙,不敢劳您大驾。”
“别介。” 赵毓松手后,又扯住老梁的一只胳膊,他说,“您说连陛下都怜惜您,似梁阁老您这样一个,……” 说着,他还上下看了看梁徵,似乎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儿,而且是合适的好词儿,于是貌似无可奈何的继续说,“似阁老如此一个那个啥一样的人,我肯定也要多礼敬礼敬。您老认真看脚下,咱们有句老话儿讲,摔一跤折三年,阎王爷不叫您自己去,……”
“殿下,咱们可没这话!”梁徵把胳膊也从赵毓手中扯回来,冲着他连忙摆手,“成,成,成,我说实话还不成吗?”
赵毓顿时安静的站在一旁,还像原来那个在毓正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般读书,却在梁徵面前伪装乖巧的学生。
梁徵深深,深深,无奈的又叹了口气,说,“大家都是读书人,也都是出来做官的,自然明白 ‘守望相助’ 的道理。俗话说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那些所谓的 ‘藩镇’ 都是大郑的功勋之臣,陛下一意裁撤,旁人未免生了一丝兔死狐悲的感伤,这也是人之常情。”
“还有,……”
赵毓倾耳恭听。
梁徵,“大郑一向的传统是东南赋税赡养西北甲兵,如今西北兵戈已歇,东南总算可以松一口气,难道陛下还想把北境再压在东南之上吗?还有,削藩之后,那些苦寒之地的治理,陛下有无任何打算?北境一片冻土,小民耕种狩猎自己糊口尚且不够,不会为朝廷贡献多余的税赋,并且为了活人,朝廷尚且需要从关内运送粮食过去,人吃马嚼,这一路的耗费,已是不菲,这些,都需要从长计议。”
此时,赵毓方才正了颜色,“梁相老成谋国,赵毓想的浅薄,唐突了。”
“殿下也不是唐突。” 梁徵说,“您的心思我懂。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於不可救。藩镇不可留,早晚是祸,可是,这一早、一晚,其中的差别犹如天渊。早,可能逼反整个北方,殿下有没有想过,如果徐绍不能抵御外敌于大鲜卑山北麓,战火可能直烧山海关,过了长城,就是京师,再向南,则是无险可守的中原大地。真到了那一步,陛下以一己之欲,致使山河破碎,青史上一世圣名就全毁了。而,如果陛下退一步,徐徐图之,善待藩镇,给予高爵厚俸,慢慢蚕食其兵权,长此以往,二十年,五十年,甚至一百年后,则有可能消弭大患于无形。”
赵毓,“有可能,……”
“对,这也只是我的猜想。”梁徵,“我们无法预知身后事。”
赵毓,“那也可能藩镇彻底割据,国土分崩离析。”
梁徵点头。
赵毓,“陛下岂不亦是千古罪人?”
“非也。” 梁徵,“我们无法预知身后事。子孙不肖,非祖宗之过。我们活着的人,只要做到不欺心,不欺苍天,已属不易,不要再筹谋千秋万代了,那是虚妄。”
赵毓听着想乐,却如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梁徵不能说不老成谋国,他把皇帝的生前身后事都谋算清楚明白。
话说,皇帝有三怕:
历史。
古圣先贤,列祖列宗。
天。
文湛也曾经说过,“敬天法祖,敬的是天道,要知道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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