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飞机请不要着陆
程潜故意放缓了语调，片刻又正色温言道，“开个玩笑。说实话，看您和太太恩爱有加的样子，我从第一天就羡慕。更何况，像李太太有这等胸襟和格局，哪怕心有不舍，在关键时刻仍然选择毫无保留地支持自己丈夫，足成佳话。”
李伟愣了几秒，但神色依旧泰然，几乎笑出声来，“程总真的会调节气氛。你说的对，这些年，多亏了亦敏她一直这么支持我。”李伟想整点什么天地良心之类的狠话，又怕真的应验，左右还是算了，“你也知道，我就是想尽快完成交易而已。”
“用信托计划应该只是意愿的问题，时间上不怎么影响的吧，秦律师？”
“见庐交易一样正常进行，只是设置好家族信托后，将交易所得的现金资产直接装入信托，以该信托作为主体增持股份即可。”
“噢，秦律师对此很是积极嘛。”李伟看了眼秦雪。
“李总，一方面我确实觉得家族信托是高净值人群特别是已有企业经营的家庭在财富管理的上佳选择；
另一方面，我们律所新成立了一个专门的家族信托部门，虽然我目前主要是负责不动产，但就家族信托的广阔前景而言，我有想转向这块业务，那您就是我的潜在客户了呀。”秦雪预想过李伟可能的疑问，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
“噢，年轻人有事业心，好事，好事。那这样，我对这个没什么异议，你到时候和我太太详谈好吧，我们要么先把协议签了？”
李伟转身对着庄亦敏，“老婆，那什么信托的，我听着也还挺好，我是没意见，要是觉得有必要你就办，我就不管了。反正你知道，我还需要至少8%的股份。”有了这8%，加上他原有的部份以及两位手持5%以上股份的股东已将表决权交由他行使，他便仍然可以稳坐新公司实控人的位置。
【老婆】
结婚这些年，无论是否有外人在场，李伟都这么叫她，庄亦敏听见这曾令自己感到甜蜜无匹的称呼，如今却要调动意志，压制本能的恶心。
喉咙间涌起荒谬的苦，脸上却仍挤出笑，“老李，那我到时就和秦律师多了解下，反正以不耽误你的事为前提。”
然后看向秦雪，“秦律师，后续还有劳你多费心了。”
“都是分内事。信托成立可以同步走流程，时间估计和整个转让完成也差不多。”秦雪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备用名片，站起来递给庄亦敏，
“到时记得找我们天合做第三方噢。那今天…”，她拿过来股权转让协议书，“这份仍是之前双方确认过的版本，分三期支付，递交工商变更登记资料并取得受理通知单之日，支付第一期1亿元款项，全部支付完成后5个工作日内，办理完成股权转让所需的一切工商变更登记手续，您看看。”
“迟到的签字。”庄亦敏接过协议，翻了翻，这一刻，百感交集。
心中念着愿一切顺利，然后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李伟和程潜相视一笑，尘埃落定。
庄亦敏签完字，把文件推给程潜，也和秦雪目光交汇，暗暗会意。
送走俩人后。
“感觉交易成功的是你似的。”程潜见她眼开眉展。
“谢谢。”
“说谢谢的该是我吧。如果不是你争取，庄亦敏应该就不卖了。”
“看李伟的态度还挺好，后面就是时间问题了，一定要尽快平滑接入。耽误到增持他肯定会横生阻碍的。”
“其实持有见庐的公司本来就是庄亦敏名下的，如果不知会李伟，先成立个离岸家族信托，交易完成后直接以现金资产装入，不可以么？”
“程总，这公司虽然法人代表只有庄亦敏，但仍属于夫妻婚后共同财产，中国公民在境外设立离岸信托，如财产属于夫妻共有，在配偶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其装入信托，就相当于无偿赠送。
参照属地原则，中国法院享有管辖权，而且参照《涉外法律关系适用法》，适用于中国法律，就可判定装入信托的赠予无效。这就直接“击穿”了信托模式。纠纷发生时，更加麻烦。”
“噢，法律方面我是不太懂。所以必须获得他的同意、因为到时候还需要他签字的对吧？”
“是的。就算庄亦敏是单一委托人，涉及婚后财产的支配是需要配偶同意的。在我看来，李伟好像并不是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而且感觉他对这些所谓的财富工具并不是太有兴趣。”
“看他的样子，好像眼里只有控股权。”
“无论如何，李伟已经当着你的面作出承诺，选择了立场。当一个人当众选择了一种立场，他便会产生维持它的动机。为了显得前后一致，事后反悔的几率就更小了。所以刚才…还是多亏你的助力。”刚听他说自己家庭情况复杂？不就是父母离婚了么。当然，有钱人的世界也不可能简单明了，就跟他这个人一样，越是接近，越觉得难以捉摸。
“你认真的样子，很好看。”程潜一手插在西装口袋里，用脚把会客室的椅子踢回原位，然后抬眼看着秦雪。
没由来却又诚恳的一句话让秦雪有点无措，“程总，我先走了，后续还有很多事。”
“他们来之前的对话还未完成。【刚才不是讨论的时间】，那现在是了吗？”
秦雪深吸口气，“我想我和您的关系并不需要报备病情。”
“我只是…”关心你。程潜想了想，还是咽下了这三个字。“那什么样的关系可以？”
又把自己绕进去了，秦雪蹩眉。自己这张没用的嘴究竟还有什么律师的尊严。
“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关系。”
“哈哈哈。”程潜失笑，“我有些欣赏秦律师煞有介事的幽默感，那我们又是什么关系？”
“一个相当无聊的甲方和一个勤恳努力认真上进任劳任怨克尽厥职的乙方的关系。”秦雪一边说，一边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生而为人，应敬时爱日。程总不要再送了，再见。”
步伐越来越快，每一次和这个人的分开结尾，她总是不得不用跑的。这是什么原理？她问自己。
她在脑海里寻找到一种类似的范畴，一种高度抽象的概念——就像是小时候观察即将着陆的飞机影子的过程。一开始那只不过是个小黑点，温和而有趣地划过河流、村庄；随着距离一点一点的接近，它逐渐变大到令人惊异的程度。但这才是和影子的本体真正相当的大小。
程潜就是那架飞机。
他们之间，由于他的接近，已经到了足以令她惊惶的距离。
请不要着陆。脑海中冒出了古怪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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